清晨六点,老榆木书桌的裂缝里钻进一缕阳光。我摸到桌角那道凹痕,是十二岁那年用削笔刀刻下的,当时母亲举着扫把追了半个院子。现在她总把老花镜搁在这道疤上,说这样看书时镜片不会滑下去。
窗台的绿萝垂下第十三片新叶,叶尖悬着将坠未坠的水珠。楼下传来油条摊竹筐掀开的脆响,混着豆浆机的嗡鸣。父亲总在晨雾未散时出门,用三轮车驮回沾着露水的青菜。他右裤管永远短一截,是去年补车胎时被千斤顶蹭破的,针脚歪歪扭扭像条蜈蚣。
巷口的槐花开始落了,细碎花瓣粘在修车铺老张的搪瓷缸里。他总把修好的自行车支在店门口,车铃擦得锃亮,叮铃铃的声响能穿透三条街。前日暴雨,我见他蹲在屋檐下,给生锈的车轴抹黄油,雨帘把橙色工作服洇成深褐。
母亲在厨房切土豆丝,刀锋与砧板碰撞的节奏像首老歌。她总说新买的铁锅不如陪嫁的那口好使,炒菜时油星子溅到窗台的蒜头罐上。那些蒜头已经发芽,蜷曲的嫩芽钻过罐沿,在瓷砖缝里蜿蜒成翠绿的溪流。
傍晚晾衣服时,发现去年冬天的毛衣被樟脑丸蛀出小洞。晾衣绳上的水珠滴在手背,凉意顺着血管漫进心里。对门阿婆在剥毛豆,青豆蹦跳着滚进搪瓷盆,她布满褐斑的手掌在暮色里起伏,像风中颤抖的枯叶。
夜色漫过晾衣绳时,父亲把三轮车推进院子。车筐里躺着两颗沾着泥土的土豆,表皮绽开的地方露出鹅黄色的内里。母亲把剥好的蒜瓣扔进油锅,噼啪声惊飞了电线上的麻雀。书桌上的台灯亮起来,光晕里浮动着二十年的尘埃,轻轻落在泛黄的作业本上。